《解凍格陵蘭╱系列一》永凍的格陵蘭 融化中
林思姊妹駕著越野車,帶雪撬犬活動筋骨。記者余承翰_攝影

《解凍格陵蘭╱系列一》永凍的格陵蘭 融化中

消失的冰山影響生計 也改變文化記憶

【文╱記者梁玉芳、吳姿賢、許詩愷】

在牧羊人庫努克.尼爾森家的一幀40年老照片中,表兄賈思伯正趕著羊群,穿越家門前結冰的峽灣,5歲的尼爾森也走在冰上。遠方是白雪皚皚的山,及凍結的海中冰山。

如此場景已不復見。住在格陵蘭南部的尼爾森說:「我小時候,每年冬天峽灣一定結冰。但現在很少」。

牧羊人庫努克.尼爾森的農場,位於格陵蘭南部峽灣底,海上漂著巨大浮冰,在夏天逐漸融化。記者陳靖宜_攝影
牧羊人庫努克.尼爾森的農場,位於格陵蘭南部峽灣底,海上漂著巨大浮冰,在夏天逐漸融化。記者陳靖宜_攝影

●原來的高速公路 現漸漸消失

「海冰就像格陵蘭的高速公路,現在漸漸消失了」。格陵蘭駐美代表肯尼斯‧霍格在線上訪問時說,沒有海冰,居民的移動方式也跟著改變,氣候變遷不只是溫度的上升,對地形、景觀的改變,是直接影響生活其中的人──生計、遷移、經濟、文化記憶以及認同。

●曾冰上鑿洞釣魚 現只能想像 

「我爸媽會告訴我,他們童年怎麼在冰上鑿洞釣魚,但我只能想像」。18歲的少女雅典娜‧林思說。

剛有新生兒的海蒂‧克里斯丁生說,她兒時游泳的湖,「不見了,就這樣蒸發了」。她和孩子對這片土地將不會有共同記憶。

東尼‧漢森回憶,兒時山坡上的深厚積雪,可以讓小孩拿個木板就滑下來,使勁跳到雪堆上,也不怕受傷,但近年的冬天變短、雪也下得很少,「現在小孩就不會有我那樣的童年,雪薄得蓋不住山坡岩石」。

●看天空知道天氣 現變得太快

海蒂說,以前只要抬頭看天空,就會知道明天的天氣;但是現在「你再也不能相信天氣,它變得太快,我們不再知道明天會如何」。漁夫不知道隔天是不是能夠出海,風速、浮冰,遽變的氣候讓生計安排難以預料。我們在伊魯利薩特親見原本光潔的海面,一夜之間冒出成片大小海冰。

●海冰愈薄難預測 隨時會崩裂

千年來,格陵蘭的因努特原住民傍冰而活,海冰就是陸地的延伸,堅實又可靠。他們熟練地駕雪橇犬到冰上,釣魚、狩獵、旅遊,豐收歸來,養育每一代因努特人。當全球暖化,海冰愈來愈薄且難以預測,踏足其上隨時有崩裂風險。最熟悉的地方,開始變得令人畏懼。

「傳統生計、狩獵、採集、雪橇犬,在格陵最受氣候變遷挑戰」,64歲的前總理庫皮克‧克雷斯特說,北極圈海冰正在消失,雪橇犬再也無法在冰上奔馳,這幾年雪橇犬數量已經減半,「因為主人負擔不起餵養的成本,不得不殺了牠們」。

莎拉‧奧斯維格是今年新上任的因努特人極地委員會國際主席,她在格陵蘭西岸迪士可灣區長大,她說,「冰不如想像中安全了」,失去漁場或改變傳統的生活,是因努特人很大的恐懼。「我們的傳統是駕雪橇穿越海冰狩獵,或沿著海岸採集食物,氣候變化確實給生活各層面帶來了壓力」,還有永凍土層的解凍影響了個人住屋以及基礎建設。

●從狩獵轉為捕魚 恐影響生態

格陵蘭氣候研究中心資深科學家托馬斯・佩德森說,因努特人以前依賴雪橇犬在冰上狩獵,現在轉為開船捕魚,雖然影響傳統文化,但漁民賺的錢更多了。但也因捕撈更為方便,過度捕撈會影響海洋生態,他的工作之一就是以科學數據提供當地政府,與漁獵團體協商每年捕獲各類魚種的配額。

 克雷斯特說,氣候變遷是全球現象,卻在格陵蘭造成最大影響,「如果我們不再打獵,不再以捕魚為生,生活中不再有冰。那我們會是誰?」

●傳承文化╱雪橇犬+越野車  轉型觀光求生存

6隻體型巨大的格陵蘭哈士奇不斷跳躍、低吼,興奮地期待奔跑。博‧林思一家人熟練為牠們套上韁繩,再綁住越野車準備出發。每天半小時,一趟10公里,這是博發明的訓練方式。明明經營著現代化車行,他卻深愛這項傳統文化。

冰原地質脆弱,不適合開車遠行,雪橇成了北極最常見的交通方式。但夏天的狗兒沒有事做,如今氣溫愈來愈高,天生披著厚重毛皮的牠們,懶洋洋躺在地上散熱。若飼主一不注意,甚至可能中暑而死。

即使冬天來臨,雪橇犬的需求也劇烈下滑。氣候變遷讓海面不再結凍、冰層融解,過去無法抵達的地區浮現山路,燃油車輛逐漸取代雪橇犬,很多人不再養狗。「過去30年來,雪橇犬減少的速度太快了,全格陵蘭的數量少了將近一半」,博說。

光是當地第三大城伊魯利薩特,近年便有5千隻狗兒退休,多半安樂死。狗兒還得在夏天挨餓,才能維持冬天工作動力。此時人類一靠近狗場,牠們誤以為吃飯時間到了,發出討食吼聲。只要一隻狗開始吼叫,便會一傳十,十傳百,整座山谷回盪著悲鳴。

博住在氣候相對穩定的西西穆特,一家人是愛狗成痴,每天都來狗場陪伴他們飼養的數十隻雪橇犬。別人的狗兒受傷後,通常直接安樂死,他們則帶回家當成寵物照顧。

消逝中的雪橇犬生命與文化令博心痛。他想到,或許能讓狗兒搭配越野車,作為觀光使用,「我們的最終目標,就是讓雪橇犬在格陵蘭永續生存」。

博請女兒示範。只見15歲的露卡和9歲的諾菈熟練操控油門,發出宏亮咆哮,命令雪橇犬出發。原本毫無精神的狗兒重獲新生,輕鬆拉動越野車,盡情跳躍。當姊妹停止加速,還會回頭望向她們,期待繼續奔跑。

「這是讓格陵蘭雪橇犬擁有未來的唯一方法」。博正在尋找適合的輕型電動車,當上坡費力時,可用馬達協助狗兒,既環保,又讓觀光客體驗雪橇犬拉車的樂趣。這樣,一整年都可以讓狗兒有事做。

●潛在危機╱冰層融解 垃圾入海  塑膠微粒 降落冰原

格陵蘭大海上滿是荒島峽灣,我們的遊艇不斷回繞尋找著淺灘,直到船長終於發現一處適合臨停的縫隙。他果決指揮學者群,「快從船頭跳上岸」。只見眾學者沿低窪處登陸,他們的目標是蒐集海漂垃圾。

格陵蘭氣候多變,巨浪與狂風總把垃圾捲出海邊掩埋場。據政府統計,這座世界最大島嶼每年的人為垃圾量,已超過全島焚化爐處理上限3成。

「前幾年我們發現,塑膠微粒已隨冰雪降落在格陵蘭冰原上」。奧胡斯大學生態科學系高級研究員雅各‧斯特蘭德說,凍結的垃圾將伴隨冰層融解流入海洋。他也擔心洋流因淡水大量湧入改變走向,導致更多垃圾累積在格陵蘭沿岸。

雅各集結格陵蘭、冰島、挪威、加拿大等極圈國家廿餘名學者,實地蒐集垃圾、分析其成分和來源。他強調,氣候變遷與海漂垃圾並非單一國家的危機,「尤其在北極圈,我們需要召集多國合作」。

漁網、浮球、保麗龍、寶特瓶、雨鞋,學者群當天徒手回收上百公斤垃圾。雅各帶領學生解剖近日取得的海鳥標本,6隻暴雪鸌體內全都找出了塑膠微粒。另一位挪威學者比對數據發現,當海域溫度愈高、愈多浮冰融化,流入大海的塑膠微粒數量的確愈多。

一生靠老天爺吃飯的59歲船長揚‧班尼曼親眼看著漂在峽灣中的垃圾量逐年增加。他帶著全家親友「出海捕垃圾」,一捕成了當地紅人。5年間,班尼曼蒐集垃圾量已破一噸,大半是漁網與繩索碎片。

在格陵蘭丟垃圾不必分類,因為當地沒有回收工廠。格陵蘭政府正在西西穆特、努克興建兩座新型焚化場,盼減少海漂垃圾,同時發展焚化發電。

「氣候變遷和海洋汙染,就是我們的親身經歷。」如今有許多民眾主動淨灘,還喚得政府重視。面對正在解凍中的格陵蘭,班尼曼未曾氣餒。

除極圈20餘國學者合作蒐集及分析海漂垃圾外(左圖/記者余承翰攝影),班尼曼船長全家也出海捕垃圾(上圖/記者許詩愷攝影)
除極圈20餘國學者合作蒐集及分析海漂垃圾外(左圖/記者余承翰攝影),班尼曼船長全家也出海捕垃圾(上圖/記者許詩愷攝影)

【2022-10-10/聯合報/R04.05版/好讀周報影響力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