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屆聯合盃 首獎好作品

《再見了！我心愛的影子遊戲》

某天暑假的晚上，星星妝點著太陽的棉被，天氣十分良好，我們家因爸爸的工作關係，只好借住在外婆家。

外婆的家是座三合院，夜晚會有大自然的樂隊來為我們這些人類「伴奏」。我是住在市區的孩子，第一次聽到這種大自然的蟲鳴鳥叫，當然會不習慣，我坐在床上一直睡不著。突然，一旁在哄弟弟睡的外婆慢慢的向我走來，我有些害怕，怕外婆會大聲的罵我為什麼還不睡覺，但是婆婆竟然對我說：「在鄉下第一次過這種生活應該不太舒服吧！那好，我們可以去玩影子遊戲。」

「影子遊戲？那是什麼啊？」我當時十分好奇，外婆就帶著我來到庭院，準備玩影子遊戲。首先，她拿出了手電筒照在三合院的牆壁上，接著，再讓我比出許多千變萬化的影子，例如：把左手掌彎成半愛心的形狀，右手掌也彎成半愛心的形狀，合起來就變成令人感到溫暖的愛心影子。我們玩得不亦樂乎，直到凌晨一點才睡覺。

隔天早上，爸爸已經整理好行李，也辦完了公務，該是和外婆道別的時刻了。我並不想回家，因為當時我認為回去市區就再也玩不到有趣的影子遊戲，想到這裡，無情的眼淚不禁從我的眼睛內跑出，我並不是因為要離開外婆而哭，而是因為那有趣的影子遊戲即將消失在我眼前。最後還是因為時間的關係只好離開，從那天起的日日夜夜，我都想起那有趣的影子遊戲，腦中浮現起當時外婆教我影子遊戲的畫面，那畫面始終記憶如昨，畫面的親情永遠烙印在我心中。

再見了！我心愛的影子遊戲。

《賞析》

作家／鍾文音

一開始就充滿文學象徵地運用：「星星妝點著太陽的棉被」，在外婆家的露天三合院，充滿著星星的光影，十分迷人。視覺畫面書寫之後，作者轉用聲音切入：「大自然的樂隊」伴奏，帶出蟲鳴鳥叫，因之失眠時，將外婆的形象立體地帶到讀者的閱讀現場，描述原本以為不睡覺會被外婆罵，沒想到語鋒一轉，竟帶出外婆帶著他到庭院玩起影子的遊戲。

文字充滿視覺聽覺，緩緩悠悠地滲透著對外婆的思念，對鄉下生活的緬懷。

不徐不緩地帶出時空幻化，從鄉下回到都市，「有趣的影子遊戲即將消失在我眼前」，影子遊戲貫穿與外婆的關係連結，往事的追索，字裡行間的感情，都讓人跟著一起玩起影子遊戲了。

《手中的彩蝶》

這是個愛心的手勢，不過我們從不用這個來表達對彼此的信任、關愛，我們擁有獨特的動作來傳達愛，這個愛之橋，是「手語」。

我的爸爸是位聽障。

手部動作是他最在行的，記得他常用手語來說故事，把手指變成毛毛蟲，爬上另一隻手，再將毛毛蟲的那手縮在一起，經過蛻變，成為振翅飛往自由的彩蝶。他的手指戲，不管演多少次，我總看不膩，我很高興有這位風趣的好爸爸，能成為家中的開心果。

爸爸是我們的大樹，什麼事都為我們著想：凌晨起床煮雞湯、半夜幫我們洗衣服，樣樣都為我們想得周到。感謝爸爸的辛勞，我們並不用A1和A2愛心的動作來傳達，用的是似乎有魔力一般的手語，比「謝謝」或「我愛你」；校外教學時，每當和爸爸比手語，同學就好奇的圍過來，不過還是不明白我們在說什麽，我很高興，也覺得很溫暖：即使爸爸聽不到，我們仍然有自己溝通的美好方式，不必開口，透過手裡的魔法，發展出只有我們懂的語言，彷彿我們没有距離，沒有溝通的困難，走出現實，沉溺於美好的幸福。

不過，我對爸爸，是抱歉的。常常，遇到不會的手語 ，我就會用一般的比手畫脚來表達，爸爸似乎與我心有靈犀，也是看得懂，只不過要花時間辦認意思；但有時，爸爸請我翻譯別人的話，我卻嫌太麻煩而退卻，我心裡明白，爸爸是會難過的，面對「省略」的遺憾，我覺得自責，爸爸為我做的事，太多了！而我卻忽略他想融入他人，補足不足的心，沒有顧慮到，他也是多麼的努力。我知道，不該再省略了！即使有不會的手語，只要我肯比，手裡的溫暖就能使爸爸感受到我對他的愛。

我一直堅信，我們家的手，是有魔力的，拉近彼此的距離，種下愛的種子，我們擁有獨特的言語，是他人不見得明白的溝通方式，是我們最特別的光環，環繞著我們的心，使我們成長，使我們更信任、更關愛彼此，牽著手，一起成為自由優雅的彩蝶。

《賞析》

作家／鍾文音

將愛心的「手勢」，翻轉為聽障爸爸的「手語」，再將手語化為手中的彩蝶，全文不僅感人，且氛圍與意境都具有迷人的力量。無聲勝有聲，無言卻千言萬語。

聽障父親的手語成了和作者之間的獨特通關密語，彷彿愛的結界，將愛化為飛翔的蝴蝶斑斕。手指遊戲，傳達了旁人無法理解的愛，「只有我們懂的語言，彷彿我們沒有距離，沒有溝通的困難……」，化現實困頓為美好的沉溺，這一切都源於愛。全文充滿情思情趣，童心飽滿，對父親的手語不懂時且發出抱歉之語。

全文瀰漫著一種愛的獨特情懷，親子感情之間的彼此轉化，寂靜中流動著款款的愛意騷動，視野觀點特殊，瀰漫著愛的奇異光暈。首尾意象環扣，彩蝶翩翩起舞，畫面生動。

《湛藍》

那是一片耀人奪目的湛藍。

我臥於桌前，看著那份早已起頭的草案，聽著那聲早已熟悉的呼喊，思索回憶著。

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湛藍。

碩大雄偉的鯨豚徜徉於藍海中，滾滾潔白浪花，卻成為汙濁不堪的牢籠；精壯盎然的鯊魚掠奪於深海中，豐富的鮮美大餐，卻是食物鏈搖搖欲墜的開端；絢麗生機的海龜翱翔於海洋中，卻慘遭塑膠毒手。那片如鏡般清澈而一塵不染的海，早已面目全非，千瘡百孔。

望穿眼中的流年，城市今非昔比：高樓林立，繁榮無比，但那抹色彩斑斕的湛藍卻如浮光掠影，轉瞬即逝。追求卓越的代價，似乎是泯滅更多純真美麗的生命。華麗的包裝，藏著一顆腐敗的心；它們流入海中，引誘生物誤食，為果腹致死。那些為求利益的人類捨棄道德，以無情的鋒利繩網了結一朵朵童心未泯的靈魂。吵雜的船泊於燈塔驚動著動物，牠們是否無法安心入眠，只得用眼淚包裹疲累的自己，被痛苦啃咬一生？

那是一片陌生冷酷的灰藍。

看著檔案中所擬好的計策，一股無力感襲捲而來，我久久無法言語。人類究竟能為自身利益捨棄多少？犧牲多少？我們都是自私的，在享用那盤滋味鮮美的活宰鮮魚時，背後是多少無聲的掙扎？茫然感蔓延，彷彿將我浸於微鹹的深水中；我所嘗到的，是否為海洋生物無窮無盡的鹹淚？

那是一片哽咽難言的深海。

我們神往平和幽美的自然界，卻也為了金錢麻木的摧毀著它。「月亮與六便士」，理想及現實無法共存，因此，我們只能擇善或選擇平衡，在不破壞經濟與自然體系的前提下，和平共存。事後的悔過治標而不治本，唯有從根源開端，以微小事物開始減量，才可循序漸進的接近那片「理想國」。

傷害和反撲共存，這是永恆的定理，我們今日享樂多少，往後就須承受多少。夢想與生活，如何取捨？

思緒驟停，我停止那些沉浮的記憶，收起絕望與悲情，重返現實。

我坐在餐桌前，詢問自己：「海洋或是美食？」我微笑，推開眼前的海鮮。

「我選擇湛藍。」

那是一片希望未盡的湛藍。　

《賞析》

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、作家／徐國能

說理而能帶有詩意，敘事而能兼具抒情，好的作品，總是能在說服和創意外，給人意想不到的感動。面對龐大、沉重的環保議題，〈湛藍〉一文表現出超乎預期的寫作，全文像一首詩，又像一幅畫，精緻的篇幅中，始終抱持淡淡的抒情語調，對海洋議題提出自己的觀察和反省。作者以〈湛藍〉命題，恰轉喻出海洋的明淨之美和地球的生生不息，全文也圍繞著海洋意象，以「美」來駕馭議題。作者的寫作手法不僅高明，也可看見其靈動的才情與早慧的天資，在作文以外，這是一位真正的文學創作者。

全文在抒情的筆調中，述說生存、經濟與環保間的衝突，議論與舉例皆能呼應題旨，扣題完整且講述清晰，舉重若輕地表達了作者內心對生態的憂慮。結尾處重複首段「湛藍」的意象，展現了作者構思的巧緻，忽然而止的瞬間，留下了無盡的詩情。全篇字跡整齊，段落結構完備，情感豐富而不流於濫情，是一篇完美的傑作。

《漁村不愚》

街上車馬喧囂，不遠處燒得滾燙的夕陽正倚著烈紫的晚霞緩緩貼近海平面，那景象像極了一個嬌羞的少女任紅暈在渾圓的臉上漾開，卻執意小心翼翼地走向心儀的少年，緊張的氛圍不禁使少年稚氣的臉龐也臊紅一般。此刻海面也蕩著臊紅的羞澀。這就是我度過童年的地方吶！聽著和回憶裡相同的魚販呼喝聲，凝眸於曾經懷念的落日，我這才真切地感受到，我回來了。

似乎褪去的唯有我的稚氣，其餘的都未曾改變，彷彿早已知曉有朝一日我會回到這裡，為了完成「關懷動物行動草案」，為了瞭解「百年漁村」如何與環境和平共存。

「快來吃飯囉！有你最喜歡的活宰鮮魚喔！」外婆微啞但嘹亮的呼喊隔著門朝我席捲而來，童年的好惡也在一瞬間甦醒，向我撲來！童年的我只吃鮮魚，最新鮮的那種；童年我嗜食魩仔魚，愈小隻愈年幼的我愈喜歡；童年的我好吃魚翅，逢喜宴便盛一大碗；還有太多太多，而我竟羞愧地沒有勇氣回想！我逃也似的離開房間，彷彿這樣就能逃脫一切，包含未完成的行動草案。

但桌上一道道「愛心料理」卻與我作對般，細細將我行動草案上的各例清楚呈現！外婆特地上城裡買的豬肉，有一半是因豬隻飽受壓力的水樣肉；盤中完整的全雞，腳上垂垂欲墜的是無法磨短的腳爪！

「夠了！」我對著餐桌上的一盤盤「愛心美食」咆哮。我終於發現了，原來村裡的想法、習慣仍不敵外在環境，悄悄地變了樣，譬如在天平的兩端，我們終究還是傾向了「自己」，而輕了「環境」。

「外婆、外公您先吃吧！我忽然想到一段話要寫在關懷動物的行動草案上。」未待二老頷首，便拖著身軀的殘殼沉重地回房，緊閉房門，到電腦桌前流著淚，在實踐與反思那欄打道：「或許，有天我們享用著『愛心美食』時，那個『愛心』的意義是，對世界、對環境、對所有生物的愛心，而非只對於人類。」

打著打著，我輕輕莞爾。待祖父母吃飽後，我召集了村內所有人，吹著微鹹的海風，分享我的行動草案。

看著大家流著淚認同，便是最好的開始了。回到房中，我倚著牆睡著了，那個夜晚我並未吃飯，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滿足。　

《賞析》

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、作家／徐國能

「環保」是人類面對的兩難，眼前的生存和永續的生機、欲望的滿足和環境的維繫、經濟的效益和生命的尊嚴，這些沉重的議題，兩難的取捨，並不如所想的那麼容易，正如文中所說：「在天平的兩端，我們終究還是傾向了自己，而輕了環境。」

這是一篇發人深省的作品，作者從情境出發，結合題幹中的資訊，完整地表達了面對前述兩難困境的思考，作者透過故事化的情節，表現了跳脫說理為主的不凡構思，尤其能將思考層次從「小我私愛」提升為「眾生大愛」，可見作者在論點上的優越與突出。

本文同時蘊含著相當成功的摹寫，如「滾燙的夕陽」、「紅暈在臉上漾開」，都使人眼前一亮。全文一氣呵成，文不加點，體現了作者的寫作能力，唯結尾稍弱，如果可以呼應文章開始處的童年回憶等意象，則全文將更加完美。

《海洋失語的夜》

敲敲打打，快速又規律的敲擊聲貫穿整個房間；行行列列，整齊又醒目的文字稿溢滿整個畫面。我閤上參考資料，身軀向後微靠，舒展了慵懶的靈魂，暫緩了已被麻痺的思緒。

「快來吃飯囉！有你最喜歡的活宰鮮魚喔！」熟稔的嗓音呼喚著我，我緊抿著殷紅的脣，鼻子發酸，喉頭泛起了苦澀，雙眸直愣愣的盯著牆角的一隅，我沉默了。

那是一個繁星黯淡的夜。

像是佝僂的老人，我顫巍巍的走在沙灘上。月光盈照著牛乳般白的沙，耳畔是一陣細語，很輕、很柔。搖晃的身子，不穩的步伐，我手中捧著，也小心翼翼。牠墨綠的殼板只存下冰冷的餘溫，在這漆黑的夜裡，已悄然無息。我擁著牠，輕輕落下一吻，也許，我總以為還有以後，卻不知來日不一定方長。

那是一個月光稀淺的夜。

望著被塑膠袋纏繞的牠，無盡的回憶如潮水般襲來，攫住我痛苦失措的心，啃噬著我悲愴的心緒。如痴如癲的我，半夢半醒的我，拒絕了這一切的一切。那五年的日子，那五年彼此相伴的日子，被時光的洪流沖垮，曾經建立於彼此的情感，抽芽、挺莖、展葉、綻花的回憶，如今僅存殘花敗葉。我無法面對這一切，我無法接受這一切，無法視若無睹曾經的牠最終只能是曾經。

那是一個海洋失語的夜。

我紮起了髮，戴上了眼鏡，在刺眼藍光直射下堅持，為了防止下一個相同結局的牠。在計畫草案中，我打出了防治海洋垃圾，避免海洋生物誤食；我列出了降低海洋噪音，避免海洋生物受到干擾；我提出減少破壞海洋，避免海洋生物的棲息地不再適合生存，需要遷徙而導致受到二度傷害。等我完成草案後，我輕觸左鍵，按下傳送，將我的理念張貼於網路上，盼著，與我有共同境遇的人，給予我相同頻率的回音。

敲敲打打，讓希望的火苗盛放，照亮闃黑的幽谷；行行列列，讓冀望的心緒澎湃，點染周遭的笑靨。我睜開雙眸，此時淚已流淌滿面，我拭去了淚痕，

打開參考資料，繼續整理。那是一個如夢初醒的夜，我選擇重新開始，為了自己，也為了牠。

在一個海洋失語的夜，願所有的溫柔得以安放。　

《賞析》

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、作家／徐國能

面對環保議題，如何能將大家都持肯定態度的「愛護地球、尊重生命」這個議題表現得更加與眾不同而具有深度，是寫作者共同的挑戰，尤其如何在「說理」的情境中，傳達出文藝的美感，尤其具有難度。

這一篇傑作，〈海洋失語的夜〉，從命題上就展現了作者不凡的思維，「失語」，意謂「本來有千言萬語」，但此刻，卻失去了「傾訴」、「表達」、「溝通」乃至於「抗議」的語言能力，這個事實背後的意涵，也非常耐人尋味。

在「失語」的感嘆情境中，細讀全文，可見本篇文字優雅，敘述與議論之間無懈可擊，同時在段落的安排上，從現實引申到想像，從抒情轉換至說理，所舉例證，皆切合題旨而帶有個人卓見，最後又能回歸安放溫柔的初衷，表現出作者不凡的才思和嫻熟洗鍊的文筆，同時字跡工整，卷面清爽，榮獲首獎，實至名歸。

《你的信任，我的愧疚》

爸爸：

我依稀還記得，多年前你鬢髮微皤、手揉麵糰的模樣。那時，我立志成為如您一般的英雄。

從前，我們的麵包店很小。佇立於街巷那略為老舊的建築轉角，我總嫌棄著那早已被歲月磨蝕褪色的傳統招牌，在每個被廚房運作聲吵醒的夜半或清晨，蹙著眉喝斥著，想自以為是的教會你何謂「創新」。而那時的我，更是如此的自恃，立誓以「自己」的方式拓展事業。

如您所見，現在的「誘．麵包」生意興隆，您看著我的眼神亦從不信任轉為了欣慰。你依舊日日甦醒在微寒而天未明的清晨，卻不必在白皙麵糰中打磨揉捏，而是走向街坊鄰居，在那些略刺耳卻親切的歡聲笑語中，我仍能清晰辨認你的聲線，一句句的在人群嘈雜中宣揚，「我兒子多麼優秀啊！」而我只能默默轉頭，失語噤聲。我想，我不願直視您眼中的欣喜與信任，所以，當你提出，要嚐嚐兒子親手打造的新配方時，我只能千方百計的拒絕搪塞。

那日，我略帶驚悚的注視新聞快報裡，偌大的標題中鮮明寫道，全球二十大時尚精品品牌驗出有毒物質。我先是略為怔然，隨後低頭，掀開我衣襟內側的標籤，和電視機上的逐漸重合。那一刻，我竟一剎那失了神，伴隨著電視記者訴說道那些記不清名字的諸多化學物質，我憶起了五年前，揉在我掌心的那張改良配方，改良劑、膨鬆劑、人造奶油……，為何當時看著預估盈收勾起笑意的我，此刻覺得既刺耳又恐懼？

爸，你是否覺得震驚又失望？

其實，我從來不知如何打發奶油，也不知如何轉動烤箱調節溫差；我從來不明白酵母與麵糧的運作與發酵，就如同五年前我繼承家業後，再也不敢親嚐一口自家生產的麵包。我想起漫長久遠的兒時往事，您伸出那染滿白色麵粉的手將我攜進廚房，向我訴說麵糰的靈魂，是歷經麵包師傅打磨揉進的心意，我亦好奇的將雙眼貼近微炙的烤箱附近，凝視著那麵糰逐漸膨鬆脹大的瞬間，爾後與你一同欣喜的歡笑擊掌。那時的您在狹小的店面櫃臺中艱難穿梭，向幾乎相同的顧客，推薦那樸素卻溢滿香氣的麵包，臉上揚起的笑意，卻比如今還要樸實滿足。

昨日，我第一次踏進那離家最近的連鎖「誘．麵包」，突兀的黑色西裝吸引了櫃臺員工的目光，接著是無數阿諛謹慎的九十度鞠躬。我一瞬間只覺欲逃離此地，面對顧客盈滿期待而喜悅的雙眼，我只剩下疚愧。我想念街角那斑駁建築的麵包坊，而不願直視此刻街頭閃爍著霓光及燈管的醒目商標。

爸，您能為我，再做一次麵包嗎？

兒子 敬上

《賞析》

作家／鍾文音

作者的文字很擅長描寫時空的變化與心理的轉化，文字凝練，有自己的獨特腔調，將兩端的「你我」心境描寫得十分細緻。文字流暢，藉著動作、畫面帶出現場感，描寫往昔麵包店的場景頗生動，抒情內心情感也深刻，有如是一篇懺情錄，勾動著閱讀者的感情與同理心。初始描寫如何一再辜負父親的信任，從而人子反省而深切愧疚，你我貫穿其間，感性與理性融合。

作者將麵粉與父親老去的鬢髮意象連結，帶著感傷式的誠懇獨白：「從前，我們的麵包店很小，佇立於街巷那略為老舊的建築轉角，我總嫌棄那早已被歲月磨蝕褪色的傳統招牌」。接著描寫「創新」是如何地因為現實誘惑而讓良知轉彎，文字語感具有穿透力量，自由出入回憶的時空。最後一句：「爸，您能為我，再做一次麵包嗎？」是極好的收尾，簡單卻有力，所有的懺情濃縮在一個看似哀求卻是十分深情回顧的問號，這個懇求的問號，也瞬間抓住了讀者的懸念。情真意切，首尾扣緊，全篇敘述完整，一氣呵成。